三、冗余论
真理的冗余论（redundancy theory of truth），简称“冗余论”，最早由拉姆塞于1927年提出，后由艾耶尔（A.J. Ayer）、斯特劳森、格罗弗（D.Grover）等人加以充实和发展。他们认为，“p是真的”仅仅等同于p,或者说，说“p是真的”只不过意味着断定p、接受p、同意p等。因此，“真的”和“假的”这两个谓词是多余的，它们并没有对p做出什么新的描述和断定，可以把它们从任何语境中删除而不会引起任何语义上的损失。根本没有孤立的真理问题，有的只是语言混乱。在新近的文献中，冗余论常被称为“紧缩论”（deflationism），消失论（the disappearance theory），无真理论（the no-truth theory），去引号理论（the disquotational theory），极小理论（the minimalist theory）等。
拉姆塞认为，说一个命题是真的，只不过是断定该命题本身。他分两种情形说明这一点。情形一：人们把“真”或“假”明确归诸于某个命题，例如“p是真的”或“p是假的”。这里，“p是真的”只不过意指p,“p是假的”只不过意指非p。例如，说“凯撒被杀是真的”，无非是说“凯撒被杀”，说“凯撒被杀是假的”无非是说“凯撒没有被杀”。情形二：人们用“真的”或“假的”去描述没有被明确说出的命题，例如“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”。我们可以采用命题量化的办法把那句话改述为：“对于所有p来说，如果他断定p,则p。”在这两种情形下，含有“真”“假”的命题都被不含“真”“假”的命题所代替，并没有造成任何语义损失。因此，“真的”“假的”作为句子谓词是多余的，它们并不具有断定或描述功能，只具有实用功能，如用来加强语气或显示文风。
斯特劳森认为，“真”只是一个施事表达式（performative expression），使用它并不是做出关于某个陈述的陈述，而是完成一个同意、接受、承认、确信、赞成该陈述的行为。当一个人说“‘天在下雨’是真的”时，他只是在断定“天在下雨”。因此，“p是真的”并没有做出陈述的作用，并没有描述意义，完全可以用“我同意p”“我接受p”“我确信p”“我赞成p”等等来代替；“p是假的”可以用“我否定p”“我拒绝p”“我不相信p”“我反对p”等等来代替。
新近出现的“紧缩论”认为，“p是真的”（It is true that p），或“命题p是真的”（The proposition that p is true）明显等价于p,并且这种等价关系构成了对真概念的定义。若用“≡”表示“当且仅当”，紧缩论可用如下T模式来表示：
T 1 “p是真的”（It is true that p）≡p;或者
T 2 “命题p是真的”（The proposition that p is true）≡p
在紧缩论者看来，（i）不存在像“真”（truth）这样的属性，由“p是真的”或“命题p是真的”这类句子所表达的命题等同于由p本身所表达的那个命题；（ii）要适当定义真概念，只需要它能推出如上的T模式或近似模式的所有（合适的）特例；（iii）无论是否能够给出关于真概念的适当定义，真谓词的内容是由所有这些真模式的（合适）例证的总体给出的；（iv）人们对真概念的掌握在于，他们接受关于由这些例证所表达的那些命题的知识，或者人们接受由这些例证所表达的命题的那种倾向。
格罗弗把古典冗余论发展成为一种“代语句理论”（prosentential theory） ，后者更多地与英语的特点相关。他论证说，正像有代名词等一样，我们也可以引入一个代语句词“tthat”，从而把“对于所有p来说，如果他断定p,则p”改述为“对于所有p来说，如果他断定tthat,则tthat”，从而避开下述指责：p不是一个句子，只有给p加上一个谓词“是真的”才构成句子。霍维奇（P. Horwich）把古典冗余论发展成为“极小理论”：T-语句集已经穷尽了关于真的论述。 古典冗余论、代语句理论、极小理论都是紧缩论的不同形式。
关于古典冗余论和后来出现的紧缩论，我只作如下简要评论：作为一种在一个语言内处理像“p是真的”之类语句或命题的技术性手段，它们或许是可行的，例如对一个可靠而完全的形式系统S来说，命题A在S解释下是（逻辑）真的当且仅当A是S的定理（即S断定A）。但是，冗余论把“p是真的”等同于（潜在或明显地）断定、接受p,这是明显的倒果为因：我们断定p,是因为p是真的或者我们相信p是真的；但p之为真，并不因为我们对它的断定或相信。也就是说，“p真”是我们断定p的原因，而不是我们断定p的结果。说“p是真的”或“p是假的”是在做认识论意义上的客观评定，而断定、接受、相信、同意等则是认知主体的主观行为，它们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。
在以上几种真理理论中，我认为，尽管符合论有不少理论困难，但它的基本思想是比较合理的，因为它隐含地断定了真理的客观性。客观性是真理的一个本质性特征，没有客观性就没有真理。如同金岳霖所指出的，尽管符合论确有困难，但“本书认为符合说不容易放弃，而在本书的立场上说，不应放弃。它不容易放弃，因为放弃它的人常常无形之中仍然保留它；放弃也许只是在明文的表示上放弃，而保留是非正式的骨子里的保留。”
